他捏了一小块糖,半转着身子喂到韩君岳嘴里。韩君岳满嘴里甜得化不开,心想,果然果然,比那橘子好吃多了。
正月将尽,县官老爷最近大半的时间却都不在衙里,不是去临县县官那里磨着人家要买新种子,就是买来了新种子去跟几个村里的种粮大户凑在一块琢磨。韩君岳见他们把各样谷种分别堆成一小堆,排了那么几排,认真地品评起来,那劲头不亚于自己求学时每逢大考之前背书的模样。韩君岳对这些一窍不通,除了知道每样种子颜色不太一样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下值回家准备晚饭时,吴非听他讲起这事,仰着头想了想,叹口气道:“不然,我今年也去买点谷子来再试试……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吴非种了三四年地,萝卜茄子都是长得极好,只有粮食总不得法,不说颗粒无收,却也只有可怜兮兮一小袋,不够吃几天饭的。乡野农人种了粮食,大部分都缴了租子,剩下的留待家里人自吃,并没多少剩余。吴非既种不出粮食,吃饭只能从别人那里买米,少不得要出点高价,他一年卖菜的钱,的确也仅仅只够得上下炊了。不过这半年来,先时是有韩君岳那五天一结的菜钱,后来县尉老爷干脆把俸粮直接交给了吴非,年底盘算下来,倒是宽裕了不少。吴非心里满意,年节里给县尉老爷做的菜都花样翻新了许多。韩君岳正淘了一把小米,不以为然道:“你若是种不出,也不是非要种么……反正有我的俸粮,吃饭总不是问题。”
“你那俸粮也不够缴租子的啊,”吴非摇摇头,从水里捞起湿淋淋的菘菜叶子甩干,“若是能种出粮食,就能缴租子,吃饭么用你的俸粮,菜么,就都卖出去……那一年可能多攒下不少钱啊!”
韩君岳看吴非一下一下切着菜叶,心思却想着卖菜挣回的铜钱,脸上显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好笑得要命,不由得逗他道:“那你若是挣了这么些钱,又有什么用呢?”
“攒够了钱,就再盖两间屋子,现在这样实在是太小了……”
“哦,还有呢?”
“还有么,再多养几只鸡,或者添一头猪也行,嗯……你说,是添一头猪?还是羊?”
韩君岳竟还真的仰头想了想,“羊吧,羊可比猪好吃。”
“你就想着吃!”吴非嘟囔了一句,继续想象着不着边际的以后,“再有了钱,我们就能买头牛,我去年夏天在后头山上挖药的时候,就觉得那片地方能犁出田地来,要是有了牛,我就能去开地,然后再多种些粮食和菜,就能攒更多的钱——”
“然后就能盖个三进的大屋子,娶个媳妇了?”
韩君岳慢慢搅着砂锅里的米粥,侧着头斜眼看看吴非。吴非不屑地上下打量他一遍,“难说,这个媳妇出身高门大户,自己还当着官儿,少不得要好多聘礼,还是娶不起啊!”
“你——你再说——谁是媳妇——呢——”韩君岳丢开熬着的粥,两只胳膊揽过吴非抱住,把手往衣襟里面塞。吴非扔开菜刀笑着左躲右闪不开,气喘吁吁地缩在韩君岳怀里,“别、别闹了!看着你的锅,粥要溢出来了!”
两个人胡乱笑闹了一阵子,晚饭还是得继续做。待菜都端上桌后,吴非又问道:“已经过了正月了,刺史大人说的修水渠,到底还修不修了?”
“要修的,要修的,”韩君岳嘴里塞了饼子,含含糊糊地答道:“先前也是有人担心来不及,说是快到春种时候了,要等夏天闲了再修——哎,春种到底是什么时候?”
“谷雨前后吧……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我不是秋天才上任么!”韩君岳振振有词,“——不过呢杨大人说了,水渠就是为了防着春旱的,夏天再修,那今年的春旱可怎么办呢——哎,你说,他怎么好像就知道今年要旱似的?”
“他、他也是防备着么……”吴非虽这么说着,却也暗暗担心起来,“那已经修起来了?”
韩君岳点点头,“是啊,我们这边只走一条支流,用不着动大工程,都是临县和再西边的那县里修着呢,忙得不行,唉,再过个七八天,我也得去那里帮几天忙呢!”
二十九、
吴非背个背篓沿着湖边走过来,远远看见了二牛爹和后山村里几个男人围着块大石头,又是拉又是推,一下一下地往前面运。吴非赶紧上去帮了把手,一群人合力把石头又推了个百十步,立在一处平坦的地上,二牛爹抹着脑门上的汗,大声说道:“行了行了,就放这儿吧!等会儿请大老爷自己来看看,要写个什么字儿上去!”
“哪儿找来这么大的石头?”吴非喘着气,上下打量了一回,“干什么用的?”
“嘿,这不是一直在湖对岸墩着的那块大石头吗?就是往前山走的那条小路,底下路口那里的,”二牛爹伸手往前面比划了一下,“这里的县官大老爷看上了,说俺们这修的水渠得起个名儿,起好了名儿就刻在石头上,再做篇文章,往这湖边上一竖,让大家都知道新刺史老爷的功德!”
“哎哟,这想得可真是长远!”吴非弯着眼睛笑起来,二牛爹犹自嘀咕着,“俺刚听这里村的人说了,这个大老爷就好这虚头巴脑的玩意……哎,你又没派上这活计,来干啥来了?”
“这里近,来瞧瞧热闹,在家里也是闲着。”
“哦,我跟你说,韩老爷在前面呢,他这一大早上的跑前跑后,可累得够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