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太记得是怎么得到这把剑,好像是在战乱中尸横遍野的乱葬岗中,一个战死的士兵中顺来的,一把不合手的剑,在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斫杀过敌军和胡狄人,也护过最重要的东西……这把剑从来没有过名字,可是那些年里,他们一看到他,就能够想起那个少年将军。
可是,今后再也用不到了吧。
“死当。”他这样想着,随口道。
暮色四合,新月上勾栏。
申屠衍在暮归楼上喝酒,掏银子的自然是腰包慢慢的冯赐白。
“申屠大哥不是徽州人,来云宣为什么不喝这名酒青琅?”冯赐白见申屠衍一身好功夫,他从小便崇敬英雄,对着申屠更是多了三分敬意。
“酒倒是好酒。”申屠衍盯着酒杯里澄黄馥郁的液体,抬眸道,“只是太过细腻温润,想当年,在大漠边关,弟兄们能够喝道烧刀子这样的烈酒,就是世上顶快活的事了。”
“申屠大哥果然豪爽,烧刀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冯赐白转头问随从,“这么好的酒,快让老板上一壶来。”
身边的小厮小声道,“少爷,暮归楼没有卖的……”
“这就这么稀罕,云宣城还有老子买不到的酒?”冯赐白稀罕。
“回……回少爷,”小厮犹犹豫豫,回答,“那酒不贵,东门市王瞎子家就有,三……三文钱一大坛子。”
“多少?”冯家少爷自然不认得其实就是糙制的黄酒,眼珠子都快要瞪下来了。申屠衍赶紧打了个圆场,“听说这青琅酒还有一段故事?”
冯少爷立即不纠结了,恢复了话唠本色,“是的,青梅酒本是寻常的酒,却因为这样一个故事变得传奇起来,其实这也是真事,这些年来大晁与北靖的战事不断,许多年前,传说有一位青年应征入伍,她的妻子便是在这暮归楼沽酒说故事,等丈夫回来……”
申屠衍黯然,他不知觉想起他军中的弟兄们,他们北戍边关,可是他们的妻子儿女呢,自然是“相怜早被湖山隔,空对孤灯带影残。”
他这样想着,却听冯赐白继续道,“他的小妻子倒也是生性豁达的,与云宣的其他女子不同,善交友,善醇酿,她绝不会委屈自己,在他的丈夫回来之前,只是想要让自己快乐起来,所以,她便在这里卖了三年的酒,说了三年的故事。”
“后来呢?”
只听见冯赐白的声音越来越小,附在他耳边说,“后来呀……她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婆……呀,干娘,你踹我屁股干嘛!”
“是哪个又在诽谤老娘?”
听着少年的一声尖叫,他抬起头,只见原本还坐在自己前面的白衣少年,如今向头无尾熊一般缠在女子的腿上,讪笑,“嘿嘿,干娘,错觉错觉,干娘貌美如花,天生丽质,吓死了射大雁的,气死了打渔的……嘿嘿……”
申屠衍回到钟家伞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钟檐正在收拾铺子。
钟檐冷哼一声,心里想着跑出去那么半天,磨了那么半天洋工,真是不知道害臊,也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脸皮想必跟手上的茧子一样厚了吧。
“干嘛,凑到银子赔我的盐了?”他眼皮不抬道。
申屠衍把银子摊在他的面前,他惊讶,他知道他身上的银子早就差不多了,那么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他正想着怎么开口问,却听申屠衍又说,“我把我的佩剑当了。”
“啥?”钟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于习武者来说,佩剑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就像书生手中的笔,朝奉手中的算盘,甚至还有武痴的,以剑为妻的,也大有人在,可是这人却轻轻松松的把他当了。
这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钟檐扶额,却看见逆光站立的男子轻声道,“我已经不需要了。”
半生戎马的将军试着放下了手中的剑,不是因为不需要了。
——因为他找回了还重要的东西。
放下了剑的将军拿起那半只还没有上伞面的骨架,笑着对布衣伞匠说,“钟师傅,我想跟你学制伞。”
☆、第一支伞骨·转(上)
钟檐惊愕,他制伞的时候,申屠总是盯着他看,他知道他虽然恨不得他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仔细,却不是真的在看他做伞,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想要学制伞。
他笑着说,“钟师傅,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我身无长物,总给学门手艺好傍身吧。”
“你要学,我便要教吗?你可知道当初崔家为了把女儿送给我做徒弟,花了多少钱吗?”钟檐嗤笑,“你现在身上还有钱吗?”
申屠衍一愣,摇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钟檐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他的铺子。
黄昏时分,真是夜市出摊,有人归家,昼夜交替的时刻,喧嚣声越墙过巷,不绝于耳,可这些声音中他却只能辨得一种声音。
“那我,以身相许,可好?”
钟檐怔了半响,他的耳廓渐渐发烫,除了这一个声音,还有另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我买了你,以后,你就要听我的话。”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是今日的他和昨日的自己。
华朝覆灭,天下大定,四夷臣服,北靖与大晁结祁镧之盟,派三皇子上供岁币银10万两,牛羊千匹,奴隶百人,永以为好。
永熙二年,大晁京都,东阙,早春初雪。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年关刚过,东阙城笼罩在一片红晕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