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檐听着学子间的私下议论声,权当了一桩八卦来听,看了一眼立在帝王身边的锦袍皇子,没有看清,也不打算看第二眼。
整场琼林宴里,钟檐坐在席位的最末,他现在的门第也只能安排到这里,他不觉得落寞,只觉得御用的点心实在是好吃,就掺了几块黄金团,皂儿糕进了衣袖,想着带回儿带给申屠衍,他想起申屠衍捧着点心啃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毛茸茸的大狗,不觉莞尔。
钟檐微微抬起头,眼前忽然站立了一个身形瘦长的少年,眯了眼,笑,“钟贤弟这是怎么了,吃御宴还要打包带走,家里连这么几个点心钱都出不起了吗?”
“钟檐,你要是想吃点心,我家里很多,你上门来吃啊。”不同与林乾一,王坤憨厚,可他没有经过脑子的言语同样刺伤了少年的心。
钟檐忽然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曾经是好友现在却是陌路的两个少年,手中捏着的那枚皂儿糕已经在掌心中化开了水。
钟檐头低了低,他的心里这样难受,他积攒了的自尊与骄傲被人随意地弃掷委地,没有半丝心疼。
许久,他才笑了出来,“哦?天子赏的点心自然是珍若至宝,当然不是寻常钱物能够衡价的,这样说来,小弟我还真是出不去这‘无价’啊,还是说,林兄,王兄,觉得天子赏赐之物同那些市井里的点心是一样的啰?”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可是心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一年埋在湖边的宝贝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面的林乾一脸黑了黑,极其轻的冷哼了一声,才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你们少年人,再聊些什么呢?钟贤侄,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呢?”
钟檐抬头愕然,他已经有四五年不与那人接触过了,钟家败落以后,那人步步高升,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还会记得他。
“右丞。”立在周围的学子纷纷起身,向萧无庸行礼。
“你们年轻人应当像现在这样,多交流,多学习,但是也要保持赤子之心,这样才能提出创新的想法,为国家效力。”萧无庸面带微笑,目光却是看着钟檐的,所有的进士都能看出萧右丞对这个末席寒门学子的不同。
聆听了萧无庸的教诲,所有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琼林宴会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到了午夜,人潮才一波一波向着外面。钟檐从琼苑的大门出来的时候,看见申屠衍正倚在门边,身体微弯着,蜷缩在门口。
“走,我们回家去。”钟檐拍了拍熟睡少年的肩头,轻笑起来。
☆、第三支伞骨·转(上)
申屠衍半眯着眼,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甚至沿着宫殿的院墙走了一遭,他这样的下等奴隶是不会被允许进入琼苑的,百无聊赖,索性攀上了东边院墙的那可古槐树上。
在树上,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华灯初上,人声鼎沸,这是大晁的都城——东阙。
这种喧嚣,与他在草原见过的喧嚣很不同。在草原上,是生灵万物的喧嚣,而在这里,是人心的喧嚣。
他的目光寻了许久,也踌躇了许久,方在人潮中寻到那一抹青衫。
朝服以朱紫为贵,而钟檐身上正是最末等的青色。可是申屠衍却觉得目光怎么也移不开了。
现在,那个少年向他走来,脸上是笑弯了的眉眼,少年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掌心微微湿润。
他说,“喂,大块头,看少爷我多想着你吧,这可是御赐的点心呢……”
申屠衍看着少年手掌心上不成形状的点心,眼里有些发涩,忽的猛然抓起那团膏状物往嘴里塞,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他说,“好吃,唔……很好吃。
钟檐淡淡瞥了他一眼,哼的一声,“牛嚼牡丹,不知所谓。”
申屠衍也跟着嘿嘿的笑,他看到的其实是不同的,他看到那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提着一盏灯,在琼苑的归路上茕茕独行,脸上没有快乐甚至悲伤的表情,与众生无异。
可是却又很不同。因为他知道,这里虽然人声鼎沸,却只有他是与自己有关联的。少年孤身一人,穿过无垠的黑夜,要带给他一枚捏坏了的糕点。
很多年后,申屠衍时常想,如果他和钟檐一样,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然后两家对面而居,他垂髫未冠,他尚总角,过些竹马青梅的年岁,然后一道儿长大,立相同的志,遇相同的人,走同一条路,而不是日后的各自陌路。
可是前半生匆匆而就,常不随人愿,亦非天刻意为之。
钟檐这样仔细想着,方才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赵世桓,其实是在琼林宴会上,那时跟在萧无庸身后的官员,露出绯色罗袍的一角,神色恭且穆。
从头到尾,萧无庸从学问问到了朝事,赵世桓始终不发一言,以至于他现在才猛的想起。
“我之前一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原来是在那里。”钟檐喃喃。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三天后我们去兖州。”钟檐道。
三日便这样过去了,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兖州那边也没传来什么更加坏的消息。胡家的人使了银子,胡老板想必也不会过不舒坦。钟檐相信依着他的性子,自然是心宽得很。
只是临行的前一晚,申屠衍去准备上路的马匹和行李,一只迟迟未归,钟檐很早就睡下,总觉得睡不安稳,总觉得门随风开合,似有人窥视。
他踟蹰着,终究去开门,扫视一周,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