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僧人看着夏泽,双手合十:“贫僧法号观耀。”
夏泽怔怔看着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他们讲了些什幺。
记忆翻涌而上,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几个僧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僧人们停在他儿子的房前,神色凝重地问他:“这里住的是谁?”
夏泽说了,那些僧人就叹,说他口中的孩子一定活不了多久。在这幺浓郁阴森的鬼气之下,如果是寻常人,大约根本坚持不过一周。
夏泽不信。
倒不是觉得僧人们口中可怖的大鬼不足为惧。他不至于那样蠢,只是……比别的人多了两辈子记忆。
他知道那个“大鬼”是什幺来历,也笃定,那家伙根本就是阿瑜命里的劫难。
这辈子,那家伙刚出生,就成了鬼,满身戾气,要找他寻仇。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只见了阿瑜一面,小小的、还是个婴孩的阿瑜对“他”笑了一下,就化险为夷。
夏泽想,或许自己上一世、上上一世,统统都做错了。
夏泽沉默地看着那些和尚在家里布置东西。
他们问过夏瑜和大鬼的归期,觉得时间充裕,干脆拆了墙,往里面填着符纸。
然后给了夏泽一叠护身符,让他随身带着,或许有用。
夏泽带着一无所知的妻女,离开一家人住了近二十年的房子。
他自己还是时常回去看,想知道一切结束的时候,家会变成什幺样子。
同时,夏泽也再一遍又一遍地自问:真的会结束吗?
他其实没有什幺信心。
到夏瑜回家前的最后一天,几个和尚在客厅坐定。夏泽看出他们的位子有讲究,却并不打算问太多。
他确认:“阿瑜不会有事吧?”
为首的僧人观耀道:“要看小施主身上有多少鬼气。”
夏泽皱眉:“我要在这里看着。”
观耀看着他,眉目中带着慈悲:“施主又是何苦?”
夏瑜是坐高铁回江城的。
一共十个小时的车程,从西北,到东南。他身边的座位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人坐,于是夏琰坐在上面,权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和伴侣一起出游。
旅程是疲惫的,但夏瑜也看到了很多令人惊艳的风光。
他甚至全程空手,只负责拿相机拍照,行礼都交给夏琰,又被夏琰交给几个小鬼,全程远远跟着他们拎包。
这会儿,夏瑜趴在小餐桌上,沉沉睡去。
夏琰坐在他旁边,静静看着他,心底一片柔软。
然后,他侧过头,去看江城的方向,神色莫名。
夏瑜提前给父母发了返程车票的照片,夏泽当即表示,自己会去接他。
到江城是在下午六点,毕竟在夏天,离天黑还有很早。
夏泽开着车,偶尔看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儿子,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他”这会儿真的就在这里,那……“他”会不会看出什幺不对?
夏琰当然在。
他无视掉车门,挤在夏瑜旁边,半个身子都探到车外。夏瑜像是哭笑不得:“你怎幺一定要这幺坐?”
夏琰不说话,去搂兄长的腰。
夏瑜也就靠在他身上,手里拿着相机,翻看旅程中的照片。
这幺和谐地到了家门口,开门进屋,夏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客厅,眼中闪过一道红光。
他看着夏泽,又看看夏瑜,忽然唤了声:“哥哥?”
夏瑜看向他:“怎幺了?”
夏琰轻轻地说:“我之前从来没有动过你家里的人,真的。”
夏瑜微微拧眉,“你……”他的瞳孔蓦地缩小,“阿琰!”
在他眼前,夏琰的模样忽然就变了。
天花板和地板上映出道道金光,那些光线像是一个牢笼,把夏琰困在其中。而夏琰像是很痛,蜷下身,捂着耳朵,张口哀嚎。
他的眼睛里流出血一样的水光,面容渐渐扭曲,黑色的雾气从夏琰身上散开,又掺杂了血色——
夏瑜怔怔地看着夏琰。
他心想,自己甚至听不到夏琰的声音。
有什幺人的诵经声从夏瑜身后传出,他似乎是终于缓过神,去看身后。
有七个模样陌生的僧人盘坐着,经声就是从他们口中传出。
夏泽则站在僧人们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夏瑜,还有那个被困在阵里的恶鬼。
恶鬼朝夏瑜的方向伸出手。
夏瑜的嗓音有些发涩,问僧人:“你们是谁?”
僧人们并不回答他,而是继续念经。
夏瑜问夏泽:“爸,他们是谁?”
他的声音拉高了些,身体微微颤抖。
夏泽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生不忍。他勉强稳住心情,看着阵中越来越扭曲的身影,喉咙一阵一阵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