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冷月下,一道素白身影悠悠地晃了进来。
如枝上那片刚开的白梅,安静地垂落在地。
他的手上,还持着一枝刚截下的白梅。
枯枝在皎洁的手指间,生新芽。
黑衣人悄然跪倒,低声道:“公子……”
那道在指尖幽香细细的白梅逐渐靠得近了,让他有些发晕。
楚云歌低声一笑,月光打在他牙白的脸上,照出一种安和又忧伤的表情。
“很好,让你去杀赵怀恩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这到底是不是一步足够正确的棋。”话一顿,笑意渐渐加深,“好在,我身边的人,总还有能活着回来的。”
黑衣人身子猛地一震,似又想起死在江南的无数同袍,登时眼眶一热,哑声道:“谢公子厚爱,属下不敢独惜此身。但有公子一令,纵身死骨销,又有何惧?”
淡淡的梅香,带着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异样,安静流淌在月光里。
楚云歌微微躬身,伸出右手,欲扶起跪倒在地的人。
黑衣人更恭敬地低下头去。
寒光突生。
细小幽冷。
流矢飞光般从皎洁手指间飞s,he而出。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在月华下颤动、疾刺。
黑衣人瞳孔骤然一缩,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他几乎不及防抗,只在地上一个打滚,飞身而出,带着满身草屑飞尘立在断崖边。
楚云歌手中暗器落了个空,在风里微颤。
他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凝定地顿了一顿,才缓缓立起身来。
看着手中美丽的银针,他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浅笑道:“纵身死骨销,又有何惧?既然一腔热血皆欲还报,又何必躲此一着?”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点儿悲愤似的,“公子,我没死在他们的手底下,却偏要死在你的手下?”他身子一时僵直,想到什么似的,又不忍回顾,“在你当初传我那道小寒山剑法,让我去刺杀赵怀恩的时候,你就没想让我回来!”
银针被扔到地上,光一闪,转瞬就没在草丛里。
月光下,楚云歌的声音清冷得如同夜间冰冷的风,“戏,演够了么?”
黑衣人的身子逆着光,月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浅浅的轮廓。
在月光下,他的身子缓缓拔节,黑色夜行衣骤然崩裂。
玄锦宽袍,深紫箭袖,缀着一枚金色族徽。
声音被刻意地提了提,秦顾回过身来,将脸上□□一把撕下,“一段时间不见,楚四,你的眼力倒是见长。”
楚云歌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手上有一枝暗香的白梅。
他看着手中梅花,皱了皱眉,有些惋惜与伤痛般,将它丢下了山崖。
“我认不出你,不过——曾有人告诉我,有些人,哪怕身在乞丐堆中,那双眼睛也是不会变的。”
秦顾脑中嗡地炸响。
楚云歌站在他的身前,一身白衣如江南雨中花,故土霜上月。
与记忆中一双星河浩瀚宁静如海的眼睛重合、分开。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可江南已远岁月忽老,纵使相见,又何处相逢?
秦顾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在月色下安静地对视,奇异地沉默。
有相无相,有顾无顾。
花开花灭,是空非空。
一瞬花开,有千载微尘,他站在风中,岁月皆老。
似是而非,是幻是灭,可哪怕再相似,也不是他的故人。
秦顾后退了一步,脚下沙石一动,滚滚落到山崖下。
“不可能,他见我,不过区区两面而已。”
初见是渭水相识;再见是生死隔别。
而一生一死,相识离别的两面里,江南的雨长安的月早春的花初冬的雪低吟的弦冷锐的剑都随着时间瞬间湮灭。
楚云歌摇了摇头,往回走,“错了,是……三面。”
秦顾的手猛地攥紧了剑柄。
那时候他在江南尾牙巷中,只遥遥看到了一袭白衣,从桥头到桥尾。
而那时候的楚云平,只用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就看见了藏身在整个江南最低最脏最昏暗角落里的自己。
他说,“你走吧,今天,我不想打。”
他也很想问一些事情。
譬如,眼前这位人畜无害满身血债的楚云歌,究竟是浅淡如风好意相告,还是——谙熟人心,只用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可那片白衣在山道间悠悠回走的时候,他还是换了一句话,“楚云歌,倘若今天来的是你那位下属,你杀不杀他。”
那片白梅般的人影顿了一顿,一笑,“谁知道呢……”
他们在山间,不动声色地经历了一场雨骤风急。
楚云容在黑甜梦乡忽然惊醒。
她小心翼翼提起裙子,往屋外走。
在另一间屋子的苏易清,抬了抬眼睛。
他不方便跟得太紧,只竖起了耳朵,不料,咚的一声,有人从屋顶上飞速急掠。
苏易清从床上一跃而起。
楚云容走到河边的时候,那道似有还无的香气仍旧围绕着她。
林中,有一道白影,疏然的,浅淡的,空而无实的。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整个模糊掉的江南。
楚云容登时想哭。
她喊:“大哥……”
事实上,她的眼泪也的确掉出来了。
哪怕那道白影骤然变幻,剑光忽现,她也没有再退。
她确实还沉浸在剧烈的欣喜中。
哪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