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叶孤鸿此次收益颇丰,回到宜芝殿后便闭门不出,细心体悟这数日所得。他心系修炼,倒也无暇顾及宗门诸人为何久留不去。直至十余天后,他正在房中打坐,忽然听见沉沉钟鸣传来,顿时心惊不已,连忙同戚含龄、淳于令嘉与韩时照一起匆匆赶到正殿。
殿中张熏吾一身青袍,见弟子来了,叹道:“魏真人去了。”
四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及多想,回房各自换了衣裳,随张熏吾一起往养德殿去。
这时来听经讲道的各宗各派已去了七八,还有三四家留下,其中便有至真观,荀光儒与师兄弟及长辈站在一处,见叶孤鸿来了,略略点头示意。叶孤鸿略一回顾,便随张熏吾入殿祭奠。
魏沧白在无量宗中声望极高,当年若非无心,未必不能执掌一宗,如今停灵殿中也并不为过。张熏吾秉了一炷香插在灵前炉中,又绕到灵床旁。只见魏沧白头戴金华太玄冠,身着郁青纳纱织金纱边绣袍,袍上明月珠缀,身下是紫锦被褥。虽魂魄已去,却仍形质柔暖,状若生人。回想从前相交,一时感念不已。
祭拜出来到殿旁小阁,一眼便望见无量宗宗主齐云宥面窗而立。他身为师兄原本不必服丧,现在却也换了素袍,不缀不饰,只在腰间留一佩剑,正是魏沧白平日随身所带的销神剑。张熏吾踌躇再三,劝道:“魏真人也算了却心愿。”
齐云宥缓缓点头,眼望天外轻云来去,淡声道:“他不顾性命破壁而出,又勉强讲经传道,只为无量宗留一线香火情...如此,又岂能辜负。”
张熏吾默然不语,魏沧白为何破壁讲经的缘由他一清二楚,求仁得仁,虽然身死也了无遗憾。只是对于生者来说,却并非如此,纵使先贤已将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却还是无法轻易勘破。两人相对无言,未几张熏吾起身告辞,行到门前回头,见齐云宥已转过身去,青天之下,背影萧然,一时口中涩然,急忙去了。
张熏吾去后,此间再无旁人,齐云宥气息骤泄,双肩塌下,几乎站立不住。抬眼望见壁上所挂图画,乃是两人在辋川赏雪时共作,虽绘的是雪峰石色,风悲日曛,却因为两人同在,自有一股喜意。如今再看,仍是旧时颜色,却已物是人非。
回想当年,无量宗魏沧白何等放浪不羁。昔时有汉江河神之子许三郎慕过江妇女颜色,招狂风暴雨遮掩,将她摄回水府取乐。其夫及双亲皆命丧水中,其子哀恸不已,求至魏沧白前。魏沧白以三道符相招,请许三郎放归妇人。许三郎不从,又以心痛病害死其子。
魏沧白知道后大怒,单人独剑闯入水府将许三郎一剑斩杀,染红半川江水。那妇人因容色累及家人丧命,悲愤中生食下许三郎头颅,又划破面颊,投江自尽。因她曾食蛟龙,人多称为“食蛟婆”。自此后渡汉江每逢风雨,船上人大呼“食蛟婆来”,多可转危为安。
凡人不知的是,魏沧白斩杀许三郎虽是对方有错在先,但事涉一方水土神灵,无量宗只能将他召回后狠施惩戒。一方是罚他擅动刀兵,一方却是为了安抚失子的汉江河神,以免再生事端。
当时魏沧白被收回销神剑,封禁道法禁足悲回峰二十年。
齐云宥好容易才求师父允了私下探看。到了悲回峰上,只见师弟一身褴褛安坐蓬蒿间,见他到来也不曾有什么窘迫,反而采药草为茶,堆石为灶,撷葫芦为炉,煮水烹茶,悠然自得。等二十年下峰来,翩翩美少年早已须发邋遢,一身衣裳破旧不堪,几同野人。齐云宥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逼着搓洗了三桶水才许出来,又亲自替他剃须栉发。魏沧白还不安静,一忽儿说师兄割破了脸,一忽儿又说师兄拉痛了头,惹得齐云宥在他脑后一拍才收起那副惫懒相。
见师弟乖顺下来,齐云宥反而越发心疼,若是从前魏沧白哪会这么容易听话。又见他手脸粗糙,忍不住唠叨当年封禁也不过是给外人看,若是他如今日这般略可怜些,到时候往师父跟前一求,再门中长辈再顺水推舟,这处罚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偏偏他倒当真领了罚,真是叫人连借口也没有。
魏沧白原本半闭着眼睛任师兄施为,听见这话才睁开,“罚便罚了,何需求人。”忽然又一笑,按住齐云宥手背:“要求,也只求师父和师兄。”
时隔百余年,齐云宥仍记得他说这话时那调皮含笑的模样,片刻也不肯折腰的师弟,惊才绝艳的销神剑魏沧白,却终于着华冠丽服,只为无量宗、为他这不成器的师兄求一分助力。
山风呼啸,天色渐暗。门口有弟子近前,低声道:“宗主,时辰到了。”
齐云宥勉强应了声,扶着桌案起身,停伫片刻,握紧销神剑,稳稳走出小阁。
此时已到黄昏,日光熹微,无量宗上下都聚集在养德殿前静静等候。眼见天将黑尽,忽然有点点白影自西飞来,等到近处方才看清原来是三十六只仙鹤,一边啼鸣一边绕飞于屋顶上。此时魏沧白额前泛起灵然一点白光,渐渐化作紫气,尸身浴于紫气当中,数吸之间发生数尺,彩云满室,异香不绝。又过三日三夜,忽然雷鸣电彻,霹雳声声,殿内彩云紫气倏忽散去,齐云宥抢到灵床前,只见衣衾委地,金冠脱落,魏沧白已不知去处,只留异香仙鹤而已。
这几日异象太清宗、至真观等人都隔峰遥遥望见,三日三夜,养德殿上紫气氤氲,绮云郁郁,这